内心深处,那点属于帝王的不甘和耻辱的火苗,并未完全熄灭,在恐惧的灰烬下微弱地挣扎着。
杨国忠此刻正侍立在软榻侧后方,微微躬着身,脸上刻意保持着恭敬和关切。
然而,他那双细长的眼睛里,却在烛光阴影的遮蔽下,闪烁着焦灼与冰冷算计的光芒。
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么险恶——一旦失去对皇帝李隆基的绝对控制,他杨国忠就是众矢之的!
叛军攻破潼关,进入关中的责任,朝野上下积蓄已久的怨恨,足以将他撕成碎片。
蜀地,是他的“龙兴之地”,那里遍布他精心编织多年的亲信和势力网络,是他权力的核心堡垒。
只有把李隆基牢牢控制在蜀中,他才能继续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遥控帝国残局,甚至……在混乱中寻找反扑的机会,保住自己的权势和性命。
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帝脸上因粮草补充和“暂无追兵”的消息而流露出的那丝动摇——这让他心急如焚,如同热锅上的蚂蚁。
稍远处,靠近堂下立柱的位置,站着两位年轻的皇孙:广平王李俶和建宁王李倓。
他们的父亲、前太子李亨虽被祖父李隆基赐死,但李隆基对这两个孙子却颇为宠爱(至少比对其他儿子和皇孙要明显得多),此次仓皇逃离长安,甚至特意准许他们伴随圣驾左右。
李俶年长些,约莫二十五六岁,面容俊朗,气质沉稳持重。
此刻他眉头紧锁,薄唇紧抿,一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如鹰,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软榻上祖父的神情变化,以及杨国忠的一举一动。
李倓则更年轻气盛,十八九岁,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不甘、愤怒和对现状的痛心疾首,紧握的双拳藏在宽大的袖袍中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他们代表着宗室和一部分尚有血性、不愿就此放弃的将领的心声。
长安虽陷,但帝国根基未毁!
他们坚信,只要皇祖父能坐镇前线(如扼守秦陇咽喉的大散关),竖起抗敌的大旗,号令天下勤王之师,再加上裴徽那支正在星夜兼程、驰援长安的精锐……局势,未必没有逆转的可能!
蜀地虽安,却是偏安一隅的死地。
一旦进入,人心必然涣散,再想收复中原,难如登天!
在他们看来,杨国忠的提议不仅是懦夫所为,更是包藏祸心,意图将皇帝困在蜀中,以便他继续把持朝政。
烛火偶尔发出“噼啪”的爆响,在这死寂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昏黄的光线映照着堂内众人各怀心事的脸,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热。
此时,杨国忠见李隆基捻动念珠的手指似乎停顿了一下,眼神也略微聚焦,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。
他趋前一步,动作敏捷得不像个文臣,声音刻意压得沉稳而充满关切:“陛下,龙体为重啊!连日奔波,风餐露宿,龙体实在辛苦万分。幸赖天佑大唐,祖宗庇佑,陈仓粮草充足,解了燃眉之急。叛军亦无紧追迹象,此乃大吉之兆!”
他先铺垫了安全的环境,然后话锋直指核心:“陛下,蜀道虽险,却正是上天赐予我大唐避祸的天然屏障。”
“剑门关,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!真乃铁壁雄关!只要圣驾安然抵达成都府,陛下便可高枕无忧,在富庶安稳之地从容调度四方兵马粮秣。”
“届时,叛军气焰嚣张,然其师老兵疲,后方不稳,其势必不能长久,自消自灭指日可待。”
他刻意描绘着蜀地的安稳富足,试图将“绝对安全”与“蜀地”这两个概念死死地捆绑在李隆基恐惧而疲惫的脑海中,并加重语气继续说道:“臣已命蜀中官员,倾尽全力,加紧准备行宫,调集粮秣,确保圣驾抵达后一切无虞,陛下尽可安心休养。”
李俶和李倓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,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。
……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