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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雨水(第1页)

檐角铁马在渐密的雨雾中叮咚作响,每一记清音都似敲在青石板的旧魂上。沈知白立于茶肆檐下,素手微抬,一滴剔透的雨珠滚落指尖,竟凝而不散,莹然透出《千里江山图》才有的幽邃青绿,内里山峦叠嶂,烟岚浮动。她指尖微颤,那滴凝聚了千里江山的雨珠便无声滑落,砸在湿漉漉的石板上,碎成一片迷蒙水光。

“这雨水,竟也通了画魂不成?”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。桐油伞面在她头顶倏然绽开,隔断了细密的雨帘。裴砚之执伞而立,玄色衣袍几乎融进雨雾里。伞骨是沉甸甸的老竹,油润亮,细看之下,每一根都阴刻着繁复的《宣和画谱》纹样。伞影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,二十四道清晰的水痕晕染开来,竟似一幅微缩的节令图卷缓缓铺展。他目光沉静,越过雨幕望向巷口:“看那老篾匠。”

巷口避雨处,一个须皆白的老篾匠佝偻着背,枯瘦的手指翻飞如蝶,正编织一件尚未成型的蓑衣。他脚边散落着柔韧的篾条,一个半开的竹编小篓斜倚墙根。篓口微敞,竟露出一角泛黄的古卷,湿润的空气里,隐约可见“林泉高致”几个古拙的墨字。

“听——”蹲在药铺门边整理草药的苏枕雪猛地抬头,手中药锄顿在潮湿的地面。她黛眉微蹙,侧耳凝神。原本单调的雨打芭蕉声里,不知何时混入了一缕极幽微、极清越的调子,似冰珠落玉盘,又似檐溜滴空阶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意。“是‘檐霖调’!”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,“《碧鸡漫志》里提过,前朝宫廷消夏避暑的雅乐,早失传百年了!怎会在此处重现?”

茶寮灶上,粗陶铫子里煨着的雨水茶正“咕嘟咕嘟”冒出细小的蟹眼泡,水汽氤氲。角落里,一位双目微瞌的盲琴师,枯瘦的手指按在焦尾琴上,用的正是《乐府杂录》中记载的“水云揉弦法”——指尖轻沾琴旁小盏中接来的无根雨水,再落于丝弦之上,揉捻推拉间,那琴音竟真如涟漪般层层荡开,勾勒出《月令七十二候图》中雨水三候的意境:獭祭鱼,鸿雁来,草木萌动。

“叮、叮、叮…”

三声清脆的撞击声突兀响起。三人循声望去,只见街心一处浅浅的积水洼里,三枚色彩斑斓的雨花石被雨水冲刷挪移,竟诡异地排列成一个规整的图案——赫然是《营造法式》中记载的古老星斗纹“斗栱连珠”!

“怪事年年有,今年雨水特别多。”驼背老翁沙哑的声音传来。他不知何时掀开了酒肆门口一只半人高的粗陶酒瓮,浓郁的酒香混合着松针清气瞬间弥散开来,冲淡了雨水的微腥。他眯着眼,用长柄竹勺搅动着瓮中琥珀色的酒液,浑浊的眼中映着漂浮其上的点点洁白:“去岁冬至,取的是梅梢最净的雪,松针也是雪压青松时采的嫩尖…《北山酒经》里说的‘松针雪’,可不就是这般模样?”

沈知白腕间那串从不离身的素银铃铛,毫无预兆地剧烈震颤起来,出细密如急雨般的嗡鸣!“嗡——!”一声尖锐长鸣,银铃周围丈许的雨帘竟被无形的声波瞬间震碎、排开!无数细如牛毛、闪着幽蓝寒光的银丝在震开的雨幕空隙中一闪而逝,快得令人目眩,随即又被更密的雨水淹没。

“雨丝天罗!”裴砚之眼神骤利,玄铁扇“唰”地展开,扇骨边缘寒光流转,“《武林旧事》里提到过的前朝内卫秘藏暗器!知白,小心!”

他话音未落,扇面已闪电般挥出,精准地截住一滴正从沈知白鬓边滑落的水珠!那水珠凝在漆黑的玄铁扇面上,竟未破碎,珠心深处,清晰地映出一幅精妙绝伦、线条繁复的立体图谱,图谱旁两个古篆小字隐约可辨——梓人!

“是《梓人遗制》!”裴砚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,“失传数百年的机关圣典图谱!竟藏在这雨水之中?”

“客官…您、您的茶…”药铺小学徒脸色煞白,捧着一个青瓷盖碗,战战兢兢地挪到苏枕雪身边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碗盖掀开,清冽的茶香四溢。碗中,以无根雨水煎泡的明前龙井嫩芽,正缓缓舒展下沉,姿态优雅如枪似旗,根根竖立,水汽蒸腾间,叶片脉络清晰可见,正是《茶录》中推崇备至的“旗枪相”!

“当啷…当啷…”醉仙楼高耸的檐角下,悬挂着一串造型奇特的鎏金铃铛。此刻,那铃声不再清脆,每响一声,竟有大片酥白如糖霜、细密如粉尘的奇异“雨丝”簌簌落下,沾衣不湿,触手微凉,带着清甜的气息。裴砚之伸手接住一捧,指尖捻动:“酥雨饧?《东京梦华录》里记载的北宋宫廷秘制甜点,竟真能从天而降?”

苏枕雪忽然伸手,挑开自己那件半旧靛蓝道袍衣襟的第三颗盘扣。布扣解开,内衬的月白里衣上,赫然露出一行墨迹淋漓、筋骨峥嵘的行书残句!墨色深深浸润在棉布里,字迹边缘却泛着无数细如针尖的湿润小点,仿佛被微雨打透。正是《寒食帖》中那句“卧闻海棠花,泥污燕支雪”。绣法正是失传的《绣谱》“雨点针”!

“这雨水…有古怪。”苏枕雪的声音沉了下去,指尖抚过那行被“雨点针”绣出的墨字,眼中闪过一丝锐芒。

沈知白鼻翼微动,一股极其熟悉、带着山林清冽与岁月沉香的独特气息,毫无预兆地钻入鼻腔。是降真香!父亲生前最爱的香!她猛地转头,目光如电般射向街角。一个挑着红漆货郎担的汉子正缩在檐下避雨,担子上各色香粉瓷盒琳琅满目。一个打开的乌木小匣内,盛着深褐色的香粉,匣盖内侧贴着一张残破黄的签纸,上书五个古篆:“雨水合香方”——正是《陈氏香谱》中早已失传的秘方!

“父亲…”沈知白低喃,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。

“轰——嗡——!”

一阵沉闷而宏大的嗡鸣毫无预兆地席卷了整个街巷!仿佛来自地底深处,又似源自九天之上。声音的源头,赫然是皇城方向!钦天监那高耸入云的檐角上,七十二条镇压风水的鎏金铜钉,正在这诡异的雨水中,同时出低沉而整齐的共振!

随着这嗡鸣声,前方浓密的雨幕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,水汽蒸腾翻滚,竟缓缓凝聚、勾勒出一幅巨大而朦胧的山水虚影!山势雄浑,水波浩渺,林木蓊郁,屋舍俨然…正是王维笔下的《辋川图》!更令人骇然的是,在这虚幻的山水之间,一个身着蟒袍、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身影清晰浮现,他枯瘦的手指正捏着一柄薄如柳叶的小刀,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度,片着一条肥美的鲥鱼!每一刀落下,鱼片薄如蝉翼,纹理分明,竟是《膳夫经手录》中记载的失传刀法“千堆雪”!

“嗤!”

一道银芒,细如丝,毫无征兆地撕裂雨幕,直射沈知白眉心!快得越了人眼的捕捉!

裴砚之瞳孔骤缩,玄铁扇化作一道乌光横挡。“叮!”一声轻响,银针被扇骨精准格飞。针尾,系着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丝线,在雨水中折射出奇异的光泽——那丝线并非寻常丝麻,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、只在谷雨时节由一种特殊柞蚕吐出的丝,浸染山间赤霞后呈现的独特红色,正是《齐民要术》中一笔带过的“谷雨红”!

“他们要改《授时历》!”苏枕雪猛地捂住嘴,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弯下腰。一口鲜血喷溅在脚下湿漉的青砖上。那血珠并未立刻洇散,反而诡异地凝聚、伸展,如同活物般,瞬间晕染开一朵姿态妖娆、层次分明的重瓣芍药!花瓣饱满,色泽由深红渐次淡至粉白,叶脉纹理清晰可辨,竟与失传的《芍药谱》中那朵“醉杨妃”图样分毫不差!

《授时历》!朝廷颁布天下的历法根基!沈知白脑中“嗡”的一声,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!幼时在父亲书房中,偷偷翻阅那本夹着许多奇怪画片的《梦溪笔谈》,其中有一页,画的便是几个扭曲的符号围绕着水滴,父亲曾指着它说:“此乃‘雨水’卦象,主变数,亦藏杀机…”她猛地抬头,目光如利剑般刺向西市方向!

西市口,一间门脸不大的当铺“聚宝斋”内。高高的柜台后,一个干瘦的朝奉正拿着放大镜,仔细端详着手中一块布满裂纹的古老龟甲。窗棂透入的天光,恰好落在那龟甲之上。奇异的事情生了!龟甲上那些深褐色的斑驳纹理,在雨光水汽的浸润下,竟隐隐泛出一种非金非玉、细密如龙鳞般的幽暗光泽!正是《周易集解》中描述的,唯有蕴含天地玄机的上古灵龟甲才会出现的——“龙鳞光”!而那朝奉布满皱纹的脸上,正浮起一丝贪婪而诡异的笑容。

“锵——!”

一声清越悠长、穿金裂石般的剑鸣,毫无预兆地从沈知白腰间响起!她悬在腰侧的“梅魄”古剑,竟在鞘中自行剧烈震颤起来!剑鸣声高亢激越,直冲雨幕!

随着这声剑鸣,不可思议的一幕生了!长街两侧,那些悬挂在店铺门楣、檐角,原本只在节庆夜晚点燃的各式花灯——绘着立春咬春图的兔儿灯、芒种祈蚕的茧形灯、秋分祭月的蟾宫灯、冬至消寒的九九梅花灯……整整二十四盏象征着不同节气的彩灯,竟在此刻,在这白昼的雨雾中,一盏接一盏地自行点亮!赤橙黄绿,光华流转!灯影投射在湿漉漉的街面和弥漫的水汽中,光怪6离,竟生生在迷蒙的雨雾里,架起了一座横跨长街、流光溢彩、宛如实质的七彩虹桥!桥影憧憧,行人车马仿佛在其上穿梭,分明就是《清明上河图》中那座名动天下的虹桥!

茶肆内,茶博士手中那把长嘴铜壶正“嘶嘶”喷着白汽,壶中烹煮的,正是按《大观茶论》记载,于去岁腊月密封深埋,今日方启封的梅花枝头雪水。浓郁的白雾蒸腾而起,翻滚弥漫。沈知白死死盯着那雾气,瞳孔骤然收缩!翻滚的水汽之中,光影扭曲变幻,竟渐渐凝成一行行扭曲跳跃、却无比熟悉的墨字!正是父亲临终前,用尽最后力气,写在半页残破《金泥玉屑》上的那个诡异而拗口的咒诀——“梅魂咒”!

“轰隆——!”

一声沉闷至极、仿佛自九幽地府碾来的巨响,撕裂了雨幕,也碾过了所有人心头!并非寻常雷声,而是仿佛有巨轮碾过青铜巨鼎,带着一种摧枯拉朽、改天换地的沉重威压!就在这声撼人心魄的“春雷”炸响的瞬间,沈知白清晰地看到,对面浣衣坊门前,那块被雨水冲刷得光滑如镜的青石捣衣砧上,一张被遗弃、尚未干透的彩色笺纸正被雨水无情浸透。笺纸上描绘的,本是《月令七十二候图》中处暑三候“鹰乃祭鸟”的图景,此刻那代表肃杀秋意的靛蓝色颜料,正在雨水中迅洇染、流淌、扩散,化开一片冰冷而绝望的蓝。

酒肆前,驼背老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芒。他舀起一勺琥珀色的屠苏酒,酒液在粗陶碗中荡漾。浑浊的酒液里,除了那洁白的松针雪,竟诡异地沉浮着几片边缘带着细密锯齿的深绿色草叶,以及一小块半透明的、散着幽冷寒气的冰晶!那草叶,正是《楚辞·离骚》中“朝搴阰之木兰兮,夕揽洲之宿莽”的“宿莽”!而那冰晶,其形态与气息,竟与《金銮密记》中描述的、传说能聚敛精魂的“梅魄”一般无二!

“原来宿莽寻根,梅魄引路…竟是真的…”裴砚之盯着碗中沉浮的异物,声音低沉。

“雨丝风片,烟波画船——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!”街角瓦肆的戏台上,陡然传来杜丽娘幽怨婉转的唱腔,《牡丹亭》的“雨丝风片”选段在凄风冷雨中飘荡。

与此同时,裴砚之手中那块镌刻着繁复星图的紫铜罗盘,其指针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牵引,疯狂地旋转数圈后,猛地一顿,颤巍巍地指向了皇城宫墙之外某个方向!那里隐约传来孩童清脆的、带着乡音的歌声:“七月流火,九月授衣…”正是《诗经·七月》。歌声处,几个总角孩童正蹲在湿漉漉的墙根下,围着一个半埋在泥水里的粗陶罐玩耍。罐口敞着,里面浸泡着满满的、颜色深紫的紫苏叶和青黄相间的梅子。那紫苏叶的色泽,那梅子青涩的轮廓,竟与沈知白襁褓时便系在腕上、如今贴身珍藏的那缕褪色的“长命缕”丝线,是同一种古老而独特的、只记载于《考工记》中的神秘青色——“天水碧”!

“啪嗒。”

一滴冰冷的雨水顺着沈知白的眉骨滑落,滴在她紧握梅魄剑柄的手背上。几乎是同时,她腕上那串以五色丝线编织、父亲临终前亲手系上的手绳,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!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酸甜气息瞬间弥漫开来!她惊愕低头,只见一缕浓稠如蜜、色泽深红近黑的汁液,正从那五色丝线的缝隙中缓缓渗出,滴落在脚下湿漉的青砖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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